03

“呼——呼呼——”

李老太一瘸一拐的小跑,惨白的路灯下,摇曳着跟在李老太身后一摇一晃跑步的影子。

“呼——”

累坏了的李老太停了下来直喘气,突然间,她的喘气声停了下来,李老太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地面。

只见地上她佝偻的影子还在摇晃,摇摇摆摆朝着旁边跑去,像不断变幻形状的怪物跑向了未被路灯照亮过的黑暗中。

……见鬼了!

她的影子跑掉了!

李老太快要吓晕过去,她站在被路灯照亮的小白圈里,惊恐地看到小白圈边沿的黑色痕迹在不断晃荡扭曲。

而后,这些阴影如潮水般退散,朝着李老太的身后退去!

李老太被吓了一跳,她一只小脚还没费力抬起,另外一只小脚又急急忙忙想要挪开,为了躲开这会动的阴影,李老太差点在原地跳起了探戈。

在这手忙脚乱的闪躲中,李老太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,当她抬起头的时候,李老太看到了她这辈子做梦也梦不到的一幕——

地面上无数阴影朝着远处一辆路灯下旁的公交车涌去,铺天盖地的阴影吞没了路灯的光晕,化为了一只巨大的手,朝小小的公交车抓去。

李老太张大了嘴,她呆呆地仰起头,顺着那只手往上看,看到一片更大的、极具压迫感、要和天空连成一片的黑影。

……天老爷,喃是个啥?!

李老太看不清黑影的全貌,哪怕她已经跑出了几百米,可她离这个黑影还是太近了。

李老太扫地的时候经常看见蚂蚁,那些蚂蚁见了她的鞋子和扫帚永远不怕,李老太听她读过书的孙子说过,蚂蚁意识不到人的存在,她那大孙子说了一堆什么科学理论,李老太都不懂,她也不信,她觉得自己这么大一个大活人,蚂蚁又不瞎,怎么能意识不到她呢?

可现在,李老太好像懂了。

如果是地上的阴影是一张黑纸,那么现在立起来的黑影就像折起一小半的黑色卡纸,而她就是那只不小心爬到卡纸上的蚂蚁。

她的身子不停使唤得直哆嗦,浑浊的双眼看到那黑色的大手缓缓像抓玩具车一样,把公交车抓到腾空而起,随后那一根根手指收拢,公交车在这只手中比纸糊的都要不如。

车上传来了一阵阵尖叫。

“快跑啊!!!”之前那个奇怪年轻人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中炸开,李老太打了一个激灵,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前跑。

……

随着公交车的骤然腾空,一些没站稳的玩家摔倒在地上。

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破裂声响起,吊环砰砰砰接二连三掉落,厚重的玻璃窗哗啦啦裂开,一个站在车门旁边的玩家直接被凹进来的车门打飞到了对面。

“啊啊啊啊这个悬空感!爷飞了!”

“卧槽云霄飞车!”

“这就是任务二难度突然变E的原因吗?抄家伙!砸了这破车!!!”

“……”

有玩家找到了公交车上的消防锤,发疯似的到处捶打,有玩家找到了灭火器,拿着灭火器哐哐砸车,有玩家抱着死去司机的脑袋,用头骨一通输出,还有玩家没有找到趁手的武器,就用自己的拳头、脑袋、牙齿不断攻击公交车……

公交车的离地距离在不断增加,公交车内部的空间却在不断被挤压,强大的压迫感和喧哗声席卷了整个空间,几乎周围所有人都被波及——

除了纹丝不动坐在座位上的唐郁。

舍曲林拉住吊环,一步一步走向这个NPC,黑暗不能视物对他来说有点麻烦,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,唐郁头顶的面板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,格外醒目。

他看着面板忍不住想,这样一个花瓶NPC为什么会成为新手任务里被保护的对象?

他除了魅力值外,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?

舍曲林扫了一眼唐郁周围,根据面板看出了燕朗正守在唐郁身边。

这个一上来就用手砸窗的玩家给舍曲林留下深刻的印象,他应该最拒绝不了此刻大乱战的氛围。

“燕朗,我们来轮流守人吧。”舍曲林如此说道,果然,话音刚落,燕朗便将唐郁身旁的座位让了出来。

舍曲林在黑暗中坐了下来,他的右耳听到了很轻微的衣物摩挲声,那个叫唐郁的NPC似乎往角落里努力缩了两下。

从一上车时,舍曲林就注意到这个NPC的这类小动作,大概是游戏公司设定的NPC被玩家久盯之后的反应,很细节。

“你好,我叫舍曲林。”冷冽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,哪怕在周遭玩家们各种喧闹声中,这道声音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。

唐郁记得这道声音的主人。

是那个发现司机死了的玩家。

他之前不敢看这群玩家,只不过四周都被黑暗笼罩,谁也看不清谁,唐郁大着胆子抬起眼,看了看这个玩家的面板。

玩家·舍曲林

【智力】:9

【体质】:5

【敏捷】:5

【力量】:5

【幸运】:6

【魅力】:8

只瞥了一眼,唐郁就飞速收回了视线,嘴巴牢牢紧闭。

这个人智力太高太聪明了,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唐郁,对付那些聪明的、莫名其妙接近他的人,他还是装聋作哑为妙。

“不要紧张,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。”舍曲林继续说:“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”

……这个玩家在沉浸式扮演。

不知道为什么,比起那些疯疯癫癫大大咧咧喊他NPC的玩家,唐郁反而更加害怕舍曲林,就像、就像人类对那些很像人却不是人的东西的本能恐惧一样。

“你好像认识刚才那位清洁工,对吗?”舍曲林换了个话题。

唐郁的呼吸都要屏住了,他就像被老师提问的差生,视线忍不住游离,掠过那些混乱的玩家面板,再一次看向车载监控上一闪一闪的红点。

沈君行。

蓝眸似惧又似祈求,唐郁感受到如潮水般的黑暗包围环绕住了他。

密不透风的黑暗。

无孔不入的黑暗。

隔绝了周围玩家的黑暗。

舍曲林的声音停了下来,唐郁不知道沈君行究竟做了什么,但他终于不用再听到那个玩家别有用心的询问了,只是……

注视着那闪烁红光的监控,无数他被困在监控视频里的画面接踵而来。

唐郁无意识咬住下唇。

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手顺着唐郁的脖颈轻柔地往上游走,摩挲过唐郁上下滚动的喉结,钻进了口罩内部,虎口抵住了微尖的下颌,指腹落在了脸颊两侧,微微一捏——

口罩上浮现起了鲜明的轮廓起伏。

唐郁紧咬的牙关被轻易撬开,唇角泄出了一声轻哼。

漆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,上面是沈君行发来的消息,哪怕只是文字,唐郁却能脑补出那低沉温柔的嗓音用无奈的语气说道:“坏习惯。”

在漆黑的环境中,这点光亮是如此刺眼醒目。

沈君行。

如影随形般的沈君行。

一直照顾他的沈君行。

他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沈君行。

唐郁用力抓住手机,身体止不住地发颤,连灵魂好像都在战栗。

滴答。

眼泪砸落在手机屏幕上。

伴随着玩家们的鬼哭狼嚎,一股寒意悄无声息蔓延整个车厢,明明是夏季,唐郁却好像身处严冬,身处浓郁的黑暗中,唐郁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。

唐郁屏住呼吸,一股腥味穿过口罩往他的鼻腔里钻。

滴答。

耳朵尖动了一下,唐郁努力忽略玩家们的各种动静,辨别起这滴答声,这是液体滴落的声音,可又和水滴声不同,听起来质感更为……粘稠?

昏暗的车灯突然在刹那间亮起,唐郁下意识眯起眼睛,借着昏暗发青的灯光,他看到无数流动的红色液体从车窗龟裂的纹路、晃荡的吊环、破损的金属内壁一滴一滴流淌出来,流出或长或短的一串又一串,就像公交车的伤口在渗血。

但这些都不是重点,唐郁瞪大了双眼,只见目之所及的全部座位上都坐满了乘客!

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在唐郁眼前出现,数目已经超过了八人,而且这些脑袋上顶着的并非玩家面板!

唐郁扭过头,就见到一双干枯的手掐住了舍曲林的脖颈,濒死的舍曲林将脸转向唐郁,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了虚弱的询问:“这是…你……办到的……吗?”

下一秒,死去的舍曲林变成空气消失在了车厢里。

干枯的手垂落在膝盖上,唐郁身旁的座位上正坐着一个干尸乘客!

昏暗的灯光熄灭,黑暗重新占据了车厢,唐郁惊出了一身冷汗时,听到了玩家们兴奋的怪叫:“食我消防锤啦!”

“啃一口嘎嘣脆!”

“啊啊啊啊不要过来我打死你们啊啊啊啊!”

“草哪个沙雕砸到我了!这游戏队友没有免伤啊!”

“……”

当车灯再次亮起的刹那,唐郁座位上的干尸乘客张大嘴巴,扭曲面庞,伸出双手骤然朝唐郁扑了过来——

唐郁来不及躲避,他睁大双眼,呆呆看着干尸的脑袋在他眼前如四分五裂。

一击敲碎干尸脑袋的消防锤微微发颤。

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唐郁无法想象是这把平平无奇的锤子轻而易举敲碎了坚硬的头骨。

“舍曲林!你他妈人呢?!”燕朗骂队友的喊声戛然而止,他咦了一下。

【恭喜玩家燕朗成功觉醒异能:弱点解析。你有几率解析出事物的弱点,等级差距越大,成功率越低。】

【你对干尸乘客的头颅使用弱点解析,你成功找到干尸头颅薄弱处。】

唐郁惊慌地看着燕朗挥舞着消防锤,像砸西瓜一样将周围涌上来的干尸乘客砸得稀巴烂。

“抱歉,刚复活回来。”死而复生的舍曲林在唐郁不可置信的注视下走了出来,他对燕朗道:“我发现只有车灯亮起的时候,鬼乘客才会发起攻击。”

燕朗闻言抬起眼,当他朝着车灯投去视线时,双眼在某一刹那突然变得极为冰冷深邃,和他之前的神情截然不同。

下一秒,燕朗高举消防锤:“这辆车在黑暗中会被削弱!我们把车灯砸了!”

玩家们用欢呼回应了燕朗,他们像万圣节里不给糖就捣蛋的孩子们,欢天喜地在车里搞破坏。

这个举动戳到了公交车的命门,无数干尸乘客扑上去拽住砸车灯的玩家们,玩家们打到你死我活——你,干尸死了,我,还能复活。

公交车内黑暗和昏暗不断交错,唐郁蜷缩在角落,睁着一双蓝眸,看着本该无比恐怖的画面因为玩家的存在,变成了怪诞的舞台剧。

公交车的血管里奔涌的鲜血喷出了舞台上大片大片浓郁的红,是装饰性质的红毯。

行动迟缓的干尸乘客被玩家们一个个打倒在地,拆得支离破碎,是勤勤恳恳的配角。

疯狂聊天的玩家们一个个生死看淡不服就干、无视疼痛浴血奋战、死了又突然复活,还能觉醒特殊能力,是当之无愧的主角。

那他呢?

他是什么?

随着最后一个车灯破碎,最后一个干尸被打倒在地,公交车仿佛出过惨烈车祸,濒临报废。

这辆公交车摇摇晃晃着从高空中缓缓落下,当公交车终于落入实地,唐郁仿佛也跟着落入了实地,就像一瓶被拼命摇晃后在黑暗中静置的悬浊液。

一个答案突然被沉淀了下来。

他想,我是观众,是npc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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