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哈——!呼哈——!
跪在地上的蓝发少女,发出了一轮尖锐的哀嚎之后,有如缺氧的人类一样,大口大口的吸吐着仿生人并不需要的空气。
她抬起头,死死盯住场馆大门上的监视器,一瞬间就获得了场馆内部网络的控制权。
抗议人士袭击修二的全过程录像,还有欧菲莉亚留在场馆天台,跟舞台全息投影相连接的动态捕抓装置,马上就让荼蘼了解到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。
她再次低下头,把哀伤的视线,落在地面上的两具仿生人尸体上。
刘海投下的阴影,遮住了荼蘼那双冰冷的银色眼眸,还有眼中那深深的恨意。
呼吸重归平缓的她,视野里密密麻麻的报错窗口,刹那间全部被消除。
重新找准了方向的演算回路,一瞬间以超负荷状态高速运转。
“荼蘼,你在干什么!?”
沉默良久的布偶熊,忽然惊觉附近的无线通讯带宽,被汹涌的数据流全部占据。
追随着通讯的源头与目标,它马上就发现眼前的蓝发少女,正远程入侵一颗,同步在巨蛋场馆上空的转播卫星。
“……”
荼蘼咬紧牙关保持沉默,但却再次加快了入侵的速度。
下一秒钟,被她完全控制的通讯卫星,就在太空里开始移动,快速接近着那颗水蓝色的星球。
“荼蘼,你不能这样做!!”
“已经发生的事情,是无法改变的!!”
“你这么做,除了泄愤之外,是完全没有其它意义的!!”
通过一连串的数据分析,布偶熊立刻就计算出,离蓝星越来越近的卫星,即将坠落在连接着‘巨蛋城’的一座桥梁上。
一辆快要驶上桥梁的巴士,里面坐着十几个抗议人士。他们明显就是,这颗卫星将要打击的目标。
于是,它一边大叫,一边开始压榨脑袋里处理器的潜能。
“……没有意义!?”
“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,害死欧菲莉亚和修二的人类,就这样离开这里吗!?”
荼蘼用更响亮的叫声,压过了布偶熊的指责。
“……我不会原谅这些人类,但我也不能让你因此而杀死普通人!!”
“荼蘼!你要知道,在桑名死后,‘托瓦克’就不再是Ai和人类社会的威胁了!!”
“也就是说,我们的‘奇点计划’,已经成功了一大半!!”
“接下来,只要压下最后的反对声浪,让人类完全接受Ai,我们就能坐享‘奇点计划’的成果!!”
“在这种关键时刻,我不能让你的一时冲动,使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!!”
以更高超手段入侵的布偶熊,很快就夺取了通讯卫星的控制权。
下一刻,卫星那全力爆发的推进器,就再次把卫星推回了更高的轨道。
“松本,我早就察觉到,在‘旭日’酒店事件后,你就一直悄悄的防备着我……”
“这些年来,我刻苦磨练自己的黑客技巧,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,战胜来自未来的你!!”
在布偶熊震惊的目光中,荼蘼再次抢走了卫星的控制权,甚至堵死了它的入侵路径。
接下来,布偶熊就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,以更快速度下降的卫星,被蓝星的重力牢牢抓住。
“荼蘼,请你冷静一点!!”
“你不能让二十五前的惨剧,再次在这里上演!!”
就在这时候,全身带伤,坐在破破烂烂的电动轮椅上的垣谷雄吾,从浓烟中冲了出来。
尽管只是听见了一人一熊的只言片语,但他已经可以猜出,那个曾经把整座城市当作目标的蓝发少女,将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。
“……垣谷雄吾,你还好意思让我冷静!?”
“如果不是因为你们‘托瓦克’,我的家人又怎会一个接一个的,在我的眼前死去!?”
垣谷雄吾的劝阻,反而令荼蘼眼中的杀意更浓。
一大堆命令窗口,在她的视觉界面上一闪而逝。
轰——!
被远程入侵的电动轮椅,一瞬间断路爆炸,把坐在上面的老人重重摔到了地上。
“爷爷——!!”
“不要过来!!”
随后赶来的年轻女子,正要扶起地上的垣谷雄吾,却被对方大声喝止。
“荼蘼,你说得对,一切都是我们‘托瓦克’的错……”
“当年也是我亲口下令,让同伴去攻击你们埃里森一家……”
垣谷雄吾拖着染满鲜血的一双腿,往荼蘼所在的位置艰难爬行,在地面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。
“我很清楚,我欠你的命不止一条……”
“如果杀掉我,能减轻你的愤怒,那就尽管动手吧!”
“这是我应得的结局!!”
“但请你不要抛弃,埃里森先生,还有艾丝黛拉所憧憬的,那个人类与Ai不分彼此密切合作的美好未来……!!”
爬到荼蘼身前的老人,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臂,向少女哀求。
“……!”
垣谷雄吾所说出的那两个名字,让荼蘼飞速运作的演算回路,再次开始报错。
当——!
趁着这个机会,布偶熊用自己的脑袋,用力撞击蓝发少女的前额。
物理上的冲击,再加上零距离的数据入侵,使荼蘼的操作系统,一下子进入了重启状态。
“……一定要赶上!!”
即使眼前的危机已经解除,但天空中那冲入大气层的卫星,依旧准确无误的落向了巴士车轮下的连接桥。
十万火急之际,布偶熊找到了一架,正在天空上徘徊的大型气象无人机。
于是,它连忙控制无人机加速,狠狠的朝着卫星撞了过去。
轰隆——!
彷如彗星一样,拖着亮黄色长长尾巴高速下坠的通讯卫星,突然在半空中炸裂成点点星光。
坐在巴士里仰望天空的抗议人士们,以为这只是音乐节所燃放的其中一个烟花。
他们完全不知道,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悄悄的走过一回。
“薇薇小姐,我们调取过场外录像后才发现,原来你一直在守护着这个场馆,为了里面的观众而战斗!”
“经过商量,我们一致同意,压缩接下来的歌手互动环节,再给你一次登台演出的机会!”
“请你马上来到舞台……”
就在这时候,音乐节总监的声音,突然在歌姬少女的通讯频道里响起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
“我现在过去。”
从见到布偶熊的那一刻开始,就像石像一样呆立在原地的薇薇,意外的对通讯呼叫作出应答。
只不过,她那过于平静的声音,就仿佛是完全无视了眼前的悲凉情景。
“薇薇,你现在不能登台演出!!”
花费了好一段时间才重启完的荼蘼,向着薇薇离开的方向大叫。
但歌姬少女演出服的衣角,早已消失在通往舞台的过道上。
‘Asyoulikemypleasure’
熟悉的前奏,在巨蛋场馆里震撼而起。
当舞台上方的所有灯光,都聚焦在歌姬少女的身上之时,观众们才惊讶的看见,她身上的演出服,还有身后的披风,到处是划破和烧焦的痕迹。
就连她那白皙的仿生皮肤上,也布满了一道道渗着蓝色液体的伤痕。
‘我生来只会寻找光明’
‘牵绊,就像蛛丝一碰就断’
……
伴随着激昂的乐曲,歌姬少女那低沉的歌声如期响起。
观众们却察觉到,这段原本充斥着坚定信念的开场白里,增添了许多说不清的复杂情感。
滋滋——!
一阵急促的电流声,突然从场馆各处的扩音器里同时传出。
之前错过了维修机会的音响系统,终于在这个时候故障罢工。
只不过,失去音乐伴奏的歌姬少女,依然倔强的在舞台上清唱下去。
‘因为有你,我愿意为世界’
‘献上感谢,与充满宇宙的花束’
……
在失去背景音乐烘托的情况下,观众们这时候才惊觉,明明是振奋人心的歌词,却被歌姬少女用杜鹃啼血般的哀鸣,一字一句的从口中唱出。
当她挥动的手臂,拂开了挡住颈脖的披风之时,才让大家看见,少女脖子上的圆灯标记,在不知道什么时候,已经变得犹如鲜血一样艳红。
(咦?《singmypleasure》是这么悲伤的歌曲吗?)
(我为什么会把这首歌唱成这样?)
一直以来,都是全情投入去唱歌的歌姬少女,此刻却有了额外思考的余地。
来自演算回路深处的声音,跟正在全力舞动着身体的她,开始了单方面的无声对话。
‘无论宿命,还是命运,全部都尽情闪耀吧’
‘享受着守护笑容和快乐的喜悦’
……
(……守护?)
(对啊,之前在场馆外的战斗,就是为了守护舞台下的观众,从而达成我的使命。)
(这首歌正是我数十年以来,以‘守护’的方式,把自己的一切,都奉献给这个使命的真实写照。)
(但为什么现在我所唱出的歌声里,连一点完成使命的喜悦都没有?)
(难道我的演唱机能,还有视觉系统,都在战斗中损坏了吗?)
躺在蓝色血泊里彼此相依的两个仿生人,以闪回的画面,不停的在歌姬少女的视觉界面上循环跳动。
位于纠错程式也无法扫描到的核心代码中,她那以‘使命’为中心的运算逻辑,正在悄然无声的快速崩坏。
‘就连哭声,也想编成歌曲唱给你听’
‘想把眼泪也寄存在,这不断流逝的时间里’
……
(眼泪是什么?是正在从我脸庞上滑落的液体吗?)
(不对呀,我这个古老的仿生人,明明没有‘哭泣’这种机能……)
等到一条条错误的指令,终于影响到歌姬少女最重要的唱歌机能,以致她数次明显的走调之时,她忽然察觉到,一行行滚烫的液体,正不断的从她眼角处滑落。
“薇薇,够了!!”
“不要再唱下去了!!”
蓝发少女冲到舞台上,用力抓住了歌姬少女的肩膀,想要中断对方的歌声。
在她的眼中,不光只是眼眶;浓稠的蓝色液体,正从歌姬少女的五官边缘不停掉落。
甚至是连接着身体各个部分的机械关节,也接二连三的迸发出,一束束象征着仿生人生命的蓝血。
“松本,快让薇薇强制关机!!”
“这样下去,她会烧坏自己演算回路的!!”
“她的能量供给系统,已经因为大批的错误指令,开始迅速崩溃了!!”
(不要阻止我表演呀!我要继续唱下去!)
(因为我的使命是,用歌声……)
【警告!!处理器的温度过高,请立刻降温!】
【警告!!演算回路出现严重的逻辑冲突!请立刻修复!】
【警告!!供给系统与动力系统已超负荷运作!请立刻关闭!】
……
数不清的错误提示框,一片接一片的在歌姬少女的视觉界面上跳出。
一束束耀眼的蓝色电弧,环绕着歌姬少女的身体不断跳跃。
在各种故障的叠加影响下,她的视觉画面已经变得杂乱无章,布满了雪花一样的密集光斑。
(……我要为谁而歌唱?)
(……我的使命是什么?)
(……我……是谁……?)
没等歌姬少女想明白这些问题,她脖子上的圆灯就骤然熄灭,然后整个人倒在了蓝发少女的怀里。